雕虫小寂

哪里好磕磕哪里

 

【喻黄】等待

黄少天看着男人度过了一生,最终也想不起自己等待的是哪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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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市深夜里难得安静下来,街上仅剩星点灯火,便利店里偶尔几个夜行者一脸疲惫的取完东西,匆匆付完款再匆匆离去。黄少天游荡在坚硬的水泥路上,沿路躺着一位醉倒的汉子,手里撺着啤酒瓶,脸上是难喻的沧桑。

偶然一阵风刮过,街灯下树枝婆娑,黄少天不太确定风是否带着闷热,他从醉汉额角的汗水里大概估判现在应该是立夏。
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黄少天看着阑珊灯火,决定循着直觉继续游荡。等他回过神来,面前是一袭温暖的黄灯,一个男子在桌前写着什么,眼里血丝蔓布煞是可怖。

房间里很安静,只剩笔与纸摩擦的梭梭声,偶尔男人轻咳几声。

男人的手很好看,握着笔的姿势标准得让黄少天想起小时候,他被老妈拿着掸子威胁着矫正姿势,稍微懈怠就啪一声伺候。然而自由惯了的黄少天阳奉阴违,最终用自创握笔招式写出一排排勉强工整的豆腐块让老妈叹一口气,随他去了。

黄少天轻轻笑出声,反应过来捂住嘴巴。

男人很专注,一笔一画没有停顿,片刻他写满了一页纸,黄少天看着男人注视了很久,指腹不断摩擦纸的边缘,来来回回,动作倾注无数温柔。

最终,在黄少天还没有感到疲惫前,男人小心地把纸收好,放在一个木盒里。

黄少天动了动身体,走到男人跟前。盒子里收着很多东西,有几张卡片,一些文件,边上放着两对戒指,零散地放着许多合照。黄少天没有看到合照里的脸,男人把纸放进去,啪嗒一声关上,就像把回忆也一并封存。

黄少天眨眨眼,看着男人走出房间,从冰箱拿出了牛奶,舀了一勺蜂蜜搅拌均匀。

勺子与玻璃杯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,在夜里显得格外孤寂,黄少天把手放在心口,觉得心脏有点钝痛。

可是好奇怪,明明已经没有感觉了。



黄少天偶尔还能想起以前的事情,但都是一闪而逝,速度快得连抓住的念头还没有升起,记忆的尾巴便从眼前消失了。

黄少天靠在墙边,看着启明星在东方闪着微弱的光,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,不知道具体多长,他现在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已经越来越弱了。

就像面前蜿蜒的长河,曲折前进尽头渺渺,你不会在意走过的路程占据了百分比的零点几。

恒河沙数,他只是其中微弱得看不见的一粒。

屋子只有男人一个人住,状态不太好,整天整天呆在家里耗时间。

偶尔会有一群人过来,男人恢复正常笑眯眯地演着戏,相比之下,其他人拙劣的担心实在太明显。黄少天不止一次怀疑男人说不定真的是演员,不然怎么能送走朋友后,泰然自若地收拾完一切,坐在沙发上看着最新的综艺,突然间就开始流泪。

不发一言,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。

悲伤是能感染的,黄少天也觉得有点难受,他叹了口气,移动到了阳台。

即使不知道他的存在,这个时候男人还是希望一个人呆着吧。

他透过窗户往里面张望,男人没有入睡,只是陷在沙发里,一动不动。

黄少天站在阳台上看着慢慢醒过来的城市,突然觉得他应该有一个放不下的人。

晨光打在脸上,黄少天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,他回过头看到男人闭上眼的侧脸,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,卸下了所有伪装把沙发靠出了一个凹陷。

只是须臾,男人睁开眼,眼里藏着化不开的情绪,眼角残留的泪水随着重力滑下,画出一道痕迹。

夏日的阳光连清晨的都强烈到耀眼,黄少天回过神,慢慢地走回屋里。

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,黄少天听到卫生间传出的水声,他坐在男人刚离开的位置上,沙发的形状还没恢复。

水声停了,男人在西装修饰过后一扫颓废,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拿出一个相框,对着照片里的人轻轻地说了句我出门了。

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,眉眼里爱意溢出,他温柔地把相框扣在柜子上,重新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门。

黄少天站在阳台上目送男人的背影,不自知地笑出了声。



日子过得很快,男人朝九晚五很规律的生活,偶尔会下厨房,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地窝在沙发上看书。

他的交际圈应该不广,来来回回的都是那群人。来的次数多了,黄少天都能认出其中的几个人。压力山大不离口的叫郑轩,稳重安静的是宋晓,李远经常因为甜点跟卢瀚文吵起来,男人在一旁淡淡地说几句两人就立马安分。

不过他们都是队长队长的叫男人,黄少天有些纳闷,他们毕竟也算是同居了这么长时间,不知道名字倒是不合常理了。

后来黄少天还是知道了男人名字,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下午,男人如往常一般打扫房间。门铃倏然响起,打开门是黄少天从没见过的几个人,一个叼着烟浑身慵懒的男人向他招招手,笑着说文州,好久不见。

这些人等级可能高一点,黄少天飘在男人旁边打量。

相处久了,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是再也骗不过他了。

不过男人功力还是很深厚,几个来回,云淡风轻情绪掩藏得很好。谈话的内容黄少天记不太清了,大致是些游戏的术语,气氛倒是很好,叫叶修的男人还趁机问喻文州以后有打算回联盟工作什么之类。

喻文州摇了摇头,一脸释然。

不想回去了。

话题岔开,气氛在欢乐的假象里一点一点凝重起来。

告别之际,一群人说着文州日子过得不错,他们也就不操这份多余的心了。喻文州笑着附和答谢。

最后一位大小眼男人停住了脚步,盯着喻文州半晌,说了句好好生活。

这直球打得太没有水准,喻文州愣了下,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

在男人的理解里,所谓好好生活就是提前进入退休期。

按时准点的上下班,培养些业余的小爱好,男人最近领养了只小黄猫,淘气异常,屡次三番地把他悉心照顾的花花草草弄得短枝残叶。

幸亏男人脾气极好,不气不恼,整理干净案发现场,抱着罪魁祸首一遍一遍地顺毛,语气柔和地讲着例如不能太淘气之类的道理。

黄少天支起下巴靠在窗台上,认真思考猫究竟能不能听懂人话。

这个问题在男人给猫儿取了名字之后迅速地解决了。

每次犯错后,男人都会略微责备地叫猫儿名字,猫儿总是低下头一副知错的样子,讨好地蹭蹭男人的腿。

下不为例。男人最终温柔抱起猫儿,眼里满是笑意。

也许真的是灵性,黄少天暗自揣测,毕竟之后猫确实能跟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和平共处了。

顺带一提,那只猫的名字叫天天。



都说时间过得很快,黄少天真正有感悟的是恍然一天,他从男人柔顺的头发里看到了银丝,零散几条,掺杂在墨蓝的头发里几不可见,却又无比扎眼。

男人在变老。

黄少天回想距离他们初次见面过了多少年月,他的记忆实在不怎么好,记忆断断续续回忆起来异常费劲。

或许是十年,二十年,也有可能是三十年,反正时光流逝的速度在他看来跟指针移动的速度差不太多,嘀嗒一下,所有的事情都成了过去。

而过去,是非常令人着迷的字眼。

黄少天也曾到外面游荡过,看到过许多面孔,挣扎着哀求着回到过去,改变一些事情。当然有更多年轻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,欢欣着憧憬未来。

所以说人真是一种复杂神奇的生物,自身是矛盾体,却不停地挣扎着前行。

但所有见过的面孔里,没有人像男人一般,平静得如一汪死水。黄少天有理由相信,即使是投进一块巨石,也会在波澜扩散之后迅速恢复,平静安详,做任务般地度过每一天。

黄少天看着男人手里晦涩难懂的书籍,放弃了一起品读的想法。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,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没有念头。

失去了生活的意义,剩下的每一天都像是苟延残喘。



有一天开始男人不再需要出去上班,鼻梁上挂起了老花,躺在摇椅里读着报纸。

偶尔他会出去遛弯,抱着猫儿,最低限度地不与世界失联。

但是7点之前,他都会准时回家,打开屋子里的灯光,驱走黑暗。那个尘封的木盒也会定期打开,不过最近的频率开始变高,黄少天知道里面有些什么。

房产证户口本,两对相同的对戒,几封从没打开的信,以及几张过去的合影。照片里有很多他知道的人,比如郑轩,比如叶修。

其中最多的是男人和一个黄发男子的合照,照片里黄发男人眸若星辰,扬起来的笑容一眼难忘。

他可能就是男人忘不掉的那个人,黄少天想,来来去去这么多年,竟是从没见过他。

男人身体状况每况日下,咳嗽也越来越严重。相伴他的黄猫也变得慵懒,趴在男人腿上不想动弹。

很多时候,一猫一人,呆在摇椅里就是一整天。

终是有一天,猫儿困到再也睁不开眼,男人顺毛的手愣了片刻,最后轻轻地垂了下去。

猫儿离开了,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却是一如既往的青葱翠绿。

对于死亡,黄少天向来没有实感,只是之后男人经常失神,本来不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起来。

男人去医院的次数在增加,从每个月一次到一周一次,再到后来医生强烈要求的一天一次。黄少天不明白男人坚持回家的原因,或许他觉得这间屋子也需要他的陪伴。

男人最终还是病倒了,探病的人面孔还依稀能判断出来。岁月蹉跎皱纹慢慢长出来了,一切都变了。

男人半躺在卧室里,探病的人反倒嬉笑打闹起来,黄少天看着这群可以被称之为老人的人,恍惚间觉得一切也没有变。



后来男人已经到了出去再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那一天,男人拄着拐杖,颤颤巍巍地锁好每一扇窗户和门,端详地看了房子最后一眼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男人没有再回来。

男人再也回不来了。

黄少天看着指针滴滴答答地移动到12的位置,在秒针打算移动到1的时候,他决定离开。

纵使已经没有时间观念的他心里也清楚,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太长时间了。

在离开之前他回头环视一圈,仿佛还能从这些熟悉的物件里找到男人的影子。告别的时间过于冗长,短针从12的位置离开了大半,黄少天才恍然回神。

穿过门的瞬间他还在想,下一个能留住他的地点会是哪里。

不如环游世界?或许这是生前的愿望也说不定。

黄少天飘荡着,走出大楼,走出社区,走到便利店的门口。

他依稀记得那一晚也是在这里,他忽然决定寻着直觉走,不知不觉找到了男人的住所。那么这一次,也让直觉决定下一个目的地吧?

他这么想着,闭上眼睛,身体向前飘去。

在想转弯的时候他碰到了障碍物,黄少天猛然睁眼,发现男人站在他面前,一如初见的脸上一片惊讶。

“请问,你是鬼魂吗?”男人低沉的声音飘过来,黄少天居然听到了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。

太久没有说过话的黄少天张开了口,却不知道如何发言。男人很有耐心地等着他,黄少天偷偷吸了口气,开始组织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发言。

“是啊是啊,你是新来的吧,我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。究竟多长时间我不记得了,但是很多人都不知不觉消失了,我想大概真的很长了吧。”黄少天想要表现得热情一些,他咧开嘴发现太长时间没有笑表情有点僵硬,最后他抱歉地耸耸肩。

男人丝毫没有在意,轻轻地笑了一声,眼里一片柔和,“那么前辈,这里是有你留恋的事物吗?”

“我在等人!”黄少天被称呼愉悦,藏得很好的紧张也一并拂去,他再次扯出弧度,露出比之前要自然的笑容。

“等谁呢?”

“时间太长我早就忘了。”黄少天被自己的回答逗笑,他靠近男人,伸出手真诚地看着对方,“不过我决定要离开了,不如我们结个伴一起旅游?我叫黄少天。”

夜里突然起风,树枝摇曳沙沙作响,依旧是夏日寂寥的深夜,街灯下两个人都没有影子,黄少天觉得这次的风一定是温软轻柔,因为男人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,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“我叫喻文州。”

这一刻,黄少天觉得他的等待应该画上了句号。


end

突然摸鱼,花费了一个午休,然后整个下午昏昏欲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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